“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声音从背后传来,陈挽瞳孔剧缩,寒气一瞬从脚底窜到头顶。
想从谢鹤清怀抱中抽离,然而浑身颤个不停。
战战兢兢的模样,像被猎人追捕,下一刻引颈待戮的绵羊。
“怕什么。”
谢鹤清用只有她能听到声音。
这个角度正对着陈挽,视线自然而然垂落,能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陈挽仰头,揪紧他的衣领。
煞白的脸庞上,充满渴求和局促。
“哥哥。”
四目相对,一个惊慌无助,一个滴水不漏。
谢鹤清喉咙微动,阖上眼皮,叹了一口气。
“妹妹总是粗心大意,爱给哥哥添麻烦。”
这话分外耳熟,陈挽依稀想起,谢鹤清上次也说过。
在谢夫人提出,要让她联姻当晚,他们大吵了一架。
“我不想嫁人。”
“母亲只是希望你能和同龄男性正常交往。”
谢鹤清抚摸她的头发,“不合适不会强求,目前肯定以学业为重。”
陈挽心灰意冷,“反正我不会结婚的。”
谢鹤清只当她是闹脾气,“我会和母亲沟通,让她不要逼你。”
“你觉得有用吗?谢家养我这么多年,难道不求回报?”
谢鹤清冷脸,“你这话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吕先生是谢叔叔的下属。你不肯接班从政,谢家又要维持地位,只能让我联姻了。”
谢鹤清斥责,“你从哪听来的这些话?”
“谢姨跟我说的,她希望我能识大体。”
“你现在还小,不必急着成婚。倘若吕衍的确是个良人,私下接触也未尝不可。”
“不要。”陈挽注视着他,“我有喜欢的人。”
“是谁?”
陈挽不说话。
“养你这么大,不知哪学的坏毛病,心性大脾气也倔。”
“既然后悔收留我,不如当初把我扔在孤儿院。”
陈挽句句呛声,瞧他面色全然冷硬,仍用言语激怒他。
“谢家养我,不过是为了培养能联姻的工具。”
“陈挽。”谢鹤清手僵在半空,见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又沉下去,捏住她细瘦的手腕。
“你年纪小,年轻气盛,说话口无遮拦。”
“我能谅解。”
他劲大,白皙的皮肤起了红,谢鹤清反复揉戳,那片红愈加显眼。
“没关系,我不和你计较。”他重复几遍,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没关系。”
陈挽却气得浑然失去理智,一时口不择言,“你既然想把我嫁出去,那当初我亲你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拒绝。”
那时她才十九岁。
像一颗略带瑕疵的宝石,有种未经打磨和驯服的美。
锯齿状的边缘锐利,未被剔除的杂质也会割伤人的皮肤,但恰如其分的保留,显得她格外生动、鲜活。
谢鹤清被她点火惹恼,想捂住她不安分的唇。
身后恰好传来哗啦一声响。
他回头,看到佣人守着跌破的花瓶,面如土色。
百合花折了茎,夹杂玻璃碎片,淋漓落了一地。
“我…我什么也没看到…”
陈挽猛地推开他,仓惶逃离现场。
谢鹤清盯着她颠簸的背影,觉得好笑。
既然害怕被人揭穿,何苦还要来招惹他?
“你抱着她做什么?”
江雅意视线集注在他搂着陈挽的手臂上。
“她脚扭了。”谢鹤清面不改色,忽然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轻放在座椅上。
像哥哥关心妹妹,语气颇为责备,“做事总是毛躁。”
江雅意狐疑打量两人。
陈挽坐姿乖巧,谢鹤清反应平静。
坦坦荡荡、不慌不臊的,好像多心的反而是她自己。
程妈没反应过来,“好端端的,怎么把脚扭了?”
正要过去查看伤势,一道身影挡住她视线。
“程妈。”
谢鹤清喊住她,语气亲善,“你去把她拖鞋拿来。”
灯光柔柔地倾洒下来,打在他英俊而斯文的眉眼上,更显温和。
然而视线射向她时,眼底捉摸不透的情绪,一瞬间令她毛骨悚然。
程妈低头,“是。”
江雅意似笑非笑,“你们兄妹两感情真好。”
“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谢鹤清侧头看了窗外的天色,状似随意问:“母亲没和你一起?”
“谢叔叔改了航班,谢姨去接他了。”
谢昭肃是去外省出差,市里的一把手,阵仗浩浩荡荡,接送都是带有国徽的商务车。
夫妇俩素来感情好,是对外公认的模范夫妻。
于情于理,谢夫人也该去机场接机。
“买了什么?”
谢鹤清拖着懒散的语调,走向她对面的沙发,叠腿坐下来。
“有相中的吗?”
他看了一眼江雅意脚边,各种顶奢的购物袋。
“我给你买了件大衣。”江雅意亲昵地凑到他身边,“款式大气,很适合你。”
“喜欢吗?”
“嗯。”
陈挽抿紧唇,竭力克制着,然而余光还是不自觉偏斜。
江雅意坐在他怀抱里,双手缠紧他的肩膀,后者配合地低下头,错位的姿势像在拥吻。
……
做戏就要做全套。
回屋换了身衣服,又在脚踝处贴了膏药,陈挽被佣人领去饭厅用晚饭。
往日里,座位都是固定的。
如今江雅意在,她理所应当坐谢鹤清身边,占了陈挽的位子。
愣了片瞬,谢夫人招呼她,“挽挽,过来坐。”
陈挽绕到餐桌另一侧,余光瞥他。
谢鹤清什么反应也没有,依旧平和。
有意思的是,陈挽刚来谢家那阵子,不明情况。
误坐了谢鹤清的位子,还被他特意纠正过。
陈挽当时觉得很无语。
一个座位而已,坐哪不都一样。
但此刻,她也能感同身受了,真想把鸠占鹊巢的显眼包撵走。
程妈煲了清淡的药汤,又煨了鲜虾贝砂锅粥,香气浓郁扑鼻。
谢昭肃许久没见陈挽,见她愈发瘦削,心生怜惜,“挽挽,喝粥吗?”
“她生病了,不宜食用海鲜。”
谢鹤清盛了一碗药汤给她。
陈挽咬住勺匙,盯着蓝白瓷碗里,灰不溜秋的汤汁,满脸不情愿。
只喝了一口,便推至一旁。
“鹤清。”江雅意托腮,“我想吃虾。”
无趣的攀比手段。
不知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谢鹤清破天荒真剥了几只给她。
陈挽捏筷子的手收紧。
感冒冲淡了味觉,嚼在嘴里的羊肉,愈发苦涩没有滋味。
她起身,往料碟里又加了两勺麻酱。
江雅意不动声色皱眉,颇有几分嫌弃意味。
“我记得,挽挽是东北人吧。”
“老家在…桦林?”
陈挽垂下眼,戳碗里的山药。
“嗯,不过我很早就搬来了京北。”
“我以前也去过桦林,那里的特色是麻酱,可惜我吃不惯。”
“突然换个地方生活,肯定也不习惯吧。”
“在京北呆久了还好。”陈挽敷衍应付。
“我有印象,那年桦林突发暴雨,你父母是车祸去世的。”
陈挽像没听到,目光盯着碗里的浮油,在光照下亮得晃眼。
手中银筷机械而重复地,折磨被她戳得稀巴烂的山药。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饭厅气氛凝固。
“那时你才多大,大概七八岁?”江雅意仿佛没察觉,仍自顾自说道,“对桦林没印象也正常。”
佣人进进出出,上菜、撤盘,走时悄无声息。
陈挽父母是谢家的禁忌,大约顾及她年纪小,不忍她伤心,除了逢年过节,能避讳则避讳。
陈挽着实倒胃口,撂下筷子。
“谢叔叔,谢姨,你们慢慢吃。”
谢鹤清蹙眉,“你不吃了?”
“我吃饱了。”
谢昭肃脸色不大好,但外人在场,没计较,喝完汤也回了书房。
“雅意,你不该提这事。”谢夫人埋怨,“太过火的话,挽挽听了难过,你谢伯父也会生气。”
江雅意表情僵愣,“她不过是养女。”
“父亲疼她,是不是亲生的有何妨?”
江雅意转头,男人神态闲适,手握着白帕,慢条斯理擦拭嘴唇。
她笑容勉强又苍白,“抱歉,是我多嘴了。”
谢夫人打圆场,“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挽挽性格大大咧咧,肯定不会计较。”
谢鹤清笑,“是吗?那您可真不了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