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挽刚来谢家那阵子,谢鹤清便知她敏感多疑。
像只白绒稚兔,一丁点异动,便能使她受惊红眼。
…
夜幕昏天地暗,压得窗外长街沉沉。
谢鹤清做了个梦。
也是个昏郁的夜晚,天空撕裂一般,下着滂沱大雨。
他浅眠,被激烈的争执声吵醒。
起身披了件大衣,推开房门,走廊上灯还亮着。
书房传来两道熟悉的声线。
谢夫人气急败坏,“好啊,你在外惹一身骚就算了,还把老相好的女儿也带回来,让我养着。”
“谢昭肃,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你别瞎说,我跟她母亲早就没联系了。我也是可怜她女儿,年纪轻轻就失去双亲。”
谢夫人讥讽,“当初不是被我逮住,你们指不定在哪个酒店苟合。”
“慈慧。”谢昭肃也气恼,“死者为大,过去的事何必重提。”
哗啦。
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谢夫人破罐子破摔,“你少跟我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私藏着你们俩的合照。”
“你又偷翻我东西?”
“我看某些人贼心不死,对旧情人恋恋不忘。”
谢昭肃火上加火,“谁允许你动了。”
“这事也怪我,不该引狼入室。”
“你想养也行,名下住宅随便挑一栋,我找个保姆照顾她。”
谢昭肃不同意,“挽挽才八岁,让她独自生活,我不放心。”
谢夫人撂下狠话,“三天内,你必须将她送走。”
歇斯底里的争吵中,谁也不肯退让。
谢鹤清摘下护目镜,烦躁捏眉心。
摸大衣口袋想点一支烟,想起常用的那支打火机,借给了旁人。
好在房间里还有备用的。
扭头的霎那,视线晃过门缝的间隙,不偏不倚和陈挽相撞。
小小一只,瑟缩在门后。
看到他,立马将头缩了回去。
谢鹤清觉得好笑,“怎么不睡觉。”
他的态度很友善,语气里透着几丝温和的怜悯。
陈挽不敢抬头,目光盯着抵住门的鞋尖,“我睡不着…”
那场车祸后,一到雷暴夜,她便难以入眠。
谢鹤清低眼打量她。
清纯而圆润的一张脸,樱唇杏眼,瞳孔里仿佛天生含着濛濛的湿意,无论做什么表情都无辜。
五官也漂亮,和她母亲很像。
思绪中的杂念慢慢放大,女孩稚嫩的脸庞和记忆中女人的脸重叠。
谢鹤清想起,和女人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他二叔的葬礼上。
她一袭简单的黑裙,没有任何妆素,脸庞苍白素净,头发半绾在胸前一侧。
身形伶仃纤细,看着羸弱不经风吹。
她深知谢家和宋家人都容不下她,只局促地站在人群外。
待众人离去,才在恩师墓前,放下一束白菊。
尽管百般谨慎,还是被眼尖的认出。
谢夫人毫不客气,当场搧了她一巴掌,让她赶紧滚。
女人慌不择路,失衡绊了一脚,跌在泥土里。
裙下膝盖和大腿处,肿胀青紫的伤痕一览无余,像是皮带鞭打的印记。
“害怕吗?”
谢鹤清单膝蹲下,与她平视。
陈挽摇头,又点头,忐忑不安。
“以前都是妈妈陪我入睡。”
“那爸爸呢?”
“他…他是坏人。”
谢鹤清抚平她挤成一团的眉心,“那以后,哥哥哄挽挽入睡,好不好?”
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陈挽顺理成章留在谢家。
谢昭肃碍于那段不见光的感情,又在宋慈慧眼皮子底下,对陈挽疼惜之余,始终抱着几分疏离的态度。
宋慈慧更是佛面蛇心,对她不冷不热。
照顾陈挽的重担,自然落到谢鹤清身上。
有回夜里,酒过三巡。
冯天华笑他,“你才多大就养孩子,图什么?”
谢鹤清抿了一口酒,“你不也有妹妹。”
“老爷子老来得子,他不嫌麻烦,爱养就养。”
冯天华晃动着红酒杯,润泽如玛瑙的酒液,撞在剔透的杯壁上。
满不在乎的语气,就像家中多了一只宠物而已。
“小家伙不哭不闹,不给你惹麻烦?”
谢鹤清不置可否。
打从见她第一眼,他便知她聪颖。
像破土而生的一株劲草,美丽坚韧,无限生机。
在谢家的第一顿早饭,她还比较拘谨,睁着扑簌的眼睛问:“这是什么?”
“挪威卷饼,吃过吗?”
陈挽摇头,仔细观察一番,也学着他的动作。
拿土豆条烙成的薄饼,沾上浓郁的酱汁,夹进烟熏三文鱼,铺上含亚麻籽的白菜,再裹奶酪一卷。
小口吃起来,鼓起的腮颊,像只进食的仓鼠。
“喜欢吗?”谢鹤清用纸擦拭她脸侧的水渍。
陈挽点头。
*
电视台企业文化开放,弹性工作时间。
作为实习生,陈挽很谨慎,基本遵循早九晚五的工作制度。
今天甚至不到九点就到了。
放眼望去,工位一片安静。
陈挽整理好上周的会议纪要,浓郁的咖啡香扑鼻,抬头,姜时漾端着拿铁走来。
她有点惊讶:“时漾姐,你来好早啊!”
“专门给你买的。”姜时漾将手里那杯放到她桌子上,“桦林的新闻你看到了吗?”
“嗯。这事闹挺大的。”
“我已经跟总编说了,这部分的新闻报道由我负责。”
“你这周有时间吗,陪我去一趟桦林?”
桦林啊…
提起这个熟悉的地名,陈挽脑子里最先想起的,还是大雪中的铁锈味。
整整十三年没回去过,她正好也想看看,桦林如今究竟发展得如何。
模糊记忆里,还停留在铺在冰川上的雪峰、扎入污浊空气里的烟囱,和铁浆黑林般灰扑扑的楼房。
姜时漾手指戳她额头,“发什么呆呢?”
半晌后,陈挽回过神,“当然可以。”
叶舒这几天出差,跑腿的活便托付给她和宋瑜。
办公区的打印机坏了,只能去楼下,陈挽卷着新闻稿往电梯的方向走。
“叮。”
电梯门打开,乌泱泱一堆人。
李雅宛如众心捧月般,被人簇拥着走出来。
陈挽有些尴尬,低头避让,眼波停顿间,悄笑低语争先恐后涌入耳廓。
“姜时漾可能怀孕了。”
???
陈挽有点震惊。
“你怎么知道?”
“我姐姐在私人医院工作,这家的妇产科在上流圈子很出名,口碑特别好。”
“她亲眼看到一名男子,挽着姜时漾来做产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