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泳心里还惦记着父亲没说完的话,他安排好又急匆匆往父亲的院子赶去。哪知刚走进院门口他心里就突然激灵一下,他不知怎么就浑身惶恐起来——出门时明明关好的门如今居然虚掩着的。他心里陡地慌张起来,推开门的手不停抖了起来,他大叫一声奔进屋子里,眼前的一幕让他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瞬间都从头到脚凉了个透彻。
他的父亲,皇甫村德高望重的族长,皇甫铎皇甫令遒老爷子,此时正背部朝上俯趴着,他上半截身子伸出床铺外面,头软软地垂了下来,低低地几乎贴到了地面上。他背上暖和的血液还一滴滴地掉下来,已然在下方渐渐积聚成一滩暗红色的血泊,浓厚粘稠得触目惊心。
“爹……”皇甫泳从没像现在这么心慌过,无论从前闯多大的祸,惹了什么厉害人物,即使是第一次杀人,他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那是心被掏空的感觉,那是血液停止流动的感觉,他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希望父亲抬起头来,狠狠骂自己一顿。
“爹……”
“爹爹……”
皇甫泳声音越来越小,却没有唤起皇甫铎的任何反应,他慢慢地走向父亲,轻轻将他扶了起来,手指触到父亲的皮肤漾出无尽的寒冷,那寒冷一下子穿透了皇甫泳的手心,像电一样凉到他的心底。
老爷子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皇甫泳多希望他坐起来骂自己几句,但他今天性情绵软得很,就那么任由儿子扶起躺回床上,不言不语,不笑不哭。皇甫泳低头看了一下,只见父亲背后有一道和辛永烈颇为相似的伤口,暗红的血液已经凝结在四周,一如他心里的重重块垒。
“爹,你别吓我,不带你这么玩儿的,你都多大年纪了,得知道轻重,这种玩笑开不得呀……”皇甫泳摸过死人,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所以只是默默握着父亲的手不肯放开,自顾自跟他说着话,聊着天。可就在这时,屋外喧哗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剧烈吵闹。
皇甫泳听见这声音却无动于衷,他只觉得所有声音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模模糊糊地听不清楚。但吵闹声分明越来越大,他依稀听见辛顺的嘶吼。
“别拦着,我要把这个女人碎尸万段!我要砍死这个日本女人!”
皇甫泳突然像是被惊醒般地起身,他踉踉跄跄向外冲了出去。他的脚步有些凌乱,出门时差点被门槛绊了一个跟头。他晃了一晃站定,抬眼看去时发觉门外院子里火把熊熊,照得院子里如同白昼一般,照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他眯着眼走了过去,一出声就听见自己嗓子哑了。
“你们吵什么?不知道老爷子养病需要休息吗?”
“少爷,我们抓住了!那个贼人我们抓住了!”皇甫泳突然听到辛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声音突然十分尖利,就像一根针似的从左到右扎穿了他的耳膜,让他难受地急忙捂起耳朵。
辛顺激动得就像被掐了脖子的黑毛鸡,他眼睛瞪得滚圆,牙齿咬得咯嘣作响。
“抓住她了!又是那个王八蛋!”
“什么贼人?在哪儿?”皇甫泳终于开口问道。
“跑不了了,就在那儿!”
辛顺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狰狞,他满脸的怒色夹杂着莫名的喜色,显得古怪异常。皇甫泳看着觉得一阵阵胸闷,他忽然发现,人群中被绑起来扭住双臂的抓得死死的那个人正是中岛市子。
中岛市子看上去十分狼狈,她衣着凌乱,衣襟上洇染着大片血迹。她也瞥见了皇甫泳,朝他喊了一声,但喊声顿时淹没在人们推搡和呵斥声里。她刚才应该是放弃了反抗或辩解,可是当她看到皇甫泳时,却激动起想挣脱抓着自己的人朝他冲过来。
“别动!你他妈老实点!”她的反抗引起了更粗鲁的对待。几个人知道事关重大,都下了死力按住她,她根本没有可能挣脱一丝一毫。
“你怎么会在这里?”皇甫泳看着中岛的脸,一字一顿地问道。
“我不是……我没有……”中岛看着皇甫泳就在面前,立刻激动地说道:“我没有杀人!”
皇甫泳看一眼中岛,她衣服上的血迹突然提醒了他。
“从哪里抓住她的?”他厉声问道。
“就在老爷院子的门口!”友桐回头指着说。
皇甫泳的眼中顿时爆起一簇火苗,他一把抓住中岛的胳膊。中岛颤抖得厉害,皇甫泳的眼神像要剜出她心肺似的,死死盯着她问道:“你刚才是不是去我爹屋子了?”
“啊……没……”中岛一时愣住语塞起来。
“没有?你刚才说没杀人!你怎么知道有人死了?”
中岛从没见过皇甫泳这样的眼神,她拼命摇头解释道:“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
皇甫泳脸色如千年玄冰,他攥着中岛的手渐渐收紧,只是使劲摇晃着她的肩膀,不停重复地问道:“你说,你说!你怎么知道有人死了?啊!”
“少游!你在干什么?!”外面传来了皇甫浩的声音,他冲过去一把推开皇甫泳,急忙给中岛市子赔罪道,“中岛小姐,对不起,让您受惊吓了。”
中岛揉着被抓痛的手臂,她看着皇甫泳,眼眶里滚满泪水,忽然扯起嗓子,用日语对皇甫泳大声嘶吼着什么。
皇甫泳听不懂日语,他越发焦躁要冲过去抓住中岛,但一次次被皇甫浩推回来。
“你想干什么?想连累整个家族吗?”
“你他妈就会护住日本人,你知不知道,爹被她杀了!”皇甫泳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他一直不想承认,但自己还是承认了这个现实,他的父亲死了,永远回不来了。他吼完这一句便瘫倒在地上,好像父亲不是被什么日本短刀,而是被他这句话刺穿后背死去的一样。
整个院子,包括皇甫浩在内都一下子安静下来。安静得好像整个世界所有东西都死去了一样,过了好半天辛顺才第一个哭了起来,那哭声就像要把心肺呕出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