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刻(5:00)。
朱常洛感觉有人在用热巾轻轻擦拭他的额头,随即缓缓睁开了眼。
王安见朱常洛醒来,动作缓慢的将热巾收起,而后小声道:
“陛下,臣已经按您的吩咐,安排好移宫之事了。”
“咱们是现在就走,还是再休息会儿?”
睡了一个多时辰,朱常洛感觉精神恢复了许多。
他撑着床坐起身来,开口说道:“现在就走,一刻都不多留。”
“是。”
王安一边扶着朱常洛坐起,一边拿来衣服给朱常洛穿上。
“陛下,此次搬去宫外,是否带上李选侍?”
“十王府那边虽生了火,但天还是有些冷,带上西李娘娘,给陛下暖暖被窝也好。”
朱常洛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道:“宫中女子我信不过,一个都不要带。”
“你叫人准备几个汤婆子,往被窝里一放,不消片刻就暖了,不用靠人去暖被窝。”
“是。”
王安听罢,不再说带女之事,转而说起另一桩事。
“陛下,两位皇子该如何安排?”
朱常洛一怔,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两个儿子。
他沉默了一瞬,随即开口道:“两位皇子随我登车,一起搬出宫去。”
“是。”
一切准备妥当后,朱常洛穿着一身厚实保暖的衣物,外面罩了一道黑袍。
王安先一步拉开殿门,朱常洛抬眼望向门外。
此时天光已亮,朝阳初升,偌大的京师经过一夜的波折,即将迎来崭新的一天。
门外左侧站着一名身着明黄色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英武男子。
另一侧站着一名身着大红色斗牛服,胳膊上拿着一支拂尘的阴柔男子。
二人一左一右,恍若门神一般站在门外守候。
英武男子见朱常洛打开殿门,随即单膝跪地,行礼问安道:“臣,锦衣卫掌卫事骆思恭,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
另一名白面无须的男子则更加隆重的双膝跪地,朝朱常洛磕了个头,言语恭维至极道:“奴婢,东厂提督魏朝,拜见皇爷,皇爷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常洛一边弯腰伸手扶起二人,一边温言道:“朕安,都起来吧。”
二人受宠若惊,连忙起身,等候皇帝吩咐。
“朕命你二人权代‘清道斩斫使’,接下来这段路,朕的安危就靠你们了。”朱常洛语出惊人的说道。
职名设置大有学问,“权代”即“暂且代理”之意,“清道”即“清理道路”,“斩斫”即“刀劈斧砍”,“使”即“差遣”,如此解析,这个职名背后的隐喻就非常可怕了。
二人闻言,心中一凛,立刻打起了十二分警惕。
“愿为陛下效死力。”
“皇爷放心,管教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朱常洛不再多言,在王安的引导下,进入轿辇之中。
“起驾——”王安高唱一声。
十六名身着缇明黄衣的大汉将军协力抬起龙辇,粗计五十名太监伴在御驾左右。
前后是五百余名持刀挎弩的东厂番役,另有七百余名锦衣卫北镇抚司旗校在前行道路两旁警戒。
一行可谓声势浩大。
皇帝起死回生,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移宫,如此动作,会掀起多大波澜和猜测可想而知。
帝一动,亿兆黎民咸瞻仰。
后宫、内廷、外朝、两京、十三省、四方六合八荒极远之地,天地浩渺,日月所照,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就是皇帝的影响力。
而作为大明王朝一切合法权力的源头,皇帝,朱常洛。
此时正盘腿坐在驾辇内,用黑色罩袍把自己裹成一团,只露出一个头,与车厢内的两名皇子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着,场面有些尴尬。
一身黄袍的长子朱由校,坐在朱常洛左手边。
少子朱由检则躲在朱由校身后,抱着长兄的腰,探头看着朱常洛,眼中满是好奇与害怕。
朱由校一边轻抚朱由检的后背,一边低着头,时不时的微微偏头看一眼朱常洛,被发现后又立刻看向脚下,显然内心也不似表面那般平静。
正在朱常洛琢磨着该如何开口打破尴尬之时,肚中突然传来异响:
“咕—咕咕——”
“……”朱常洛这才想起,貌似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进食了,醒来后只在王安的服侍下喝了点温水,而后就沉沉睡去。
“一会到了十王府,得先想办法填饱肚子。”朱常洛默默想着。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左手边递过来一只小胖手,手里是半张啃过的白面饼子。
朱由校语气中带着些许惧意的说道:“父皇,儿臣……儿臣这里还有点儿吃的,您要是不嫌弃,就,就……”
朱常洛伸手接过,撕下一半,又将剩下的递还回去,同时温声道:“好孩子,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咱们想吃啥就吃啥,再也不用挨饿。”
朱由校接回饼子,珍重的揣进怀里,重重的点了点头,鼓起勇气朝朱常洛露出一个笑容,随后又迅速低下头去。
……
移宫队伍刚走到乾清门,一女子突然从一旁的厢房中冲出,一边跑向队伍,一边喊:
“我要见皇爷,你们凭什么扣押我!我要见皇爷!”
“皇爷,万岁爷,您不要奴婢了吗?皇爷,我要跟您一起走。”
朱常洛朝车厢窗户处问道:“何人喧哗?”
“回陛下,是李娘娘。”王安立刻回复道,“臣方才让人把李娘娘看护在左厢房,告知敕谕,此行不带女眷,没成想她竟然私自跑了出来,冲撞了圣驾,臣这就派人领李娘娘回去。”
朱常洛沉默了一瞬,看了一眼朱由校,随后吩咐道:“既是明知故犯,那就别麻烦了,斩了吧。”
朱常洛话音一落,明显看到两位皇子身子一颤,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
“陛下,这……”王安有些怔住,没想到朱常洛竟能下如此狠心,这与他印象中那个优柔寡断的主子形象判若两人。
朱常洛对这个三番五次恃宠而骄的妃嫔没什么好印象,尽管在原身的记忆中,他很宠这个女子,但现在做主的人是他而不是原身。
移宫一事影响重大,连乾清宫都还没走出,就有人敢拦驾,若就此轻饶,那接下来这一路就不用走了。
君主行政,当王霸杂用,既要宽仁大义,也要严刑峻法。
自古图强变法,改弦更张,未有不流血者。
今日这一斩,不仅仅是为了今日之行顺利,也是为了斩开今后之路。
“勿再多言,斩!”
听着朱常洛冰冷的命令,王安把心一狠,重重回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