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秋叶极其讨厌麻烦的事情。
四年前,高中毕业的秋叶就职于一家与黑帮毫无干系的普通企业。这是一家总部位于市区的小型保险代理公司。他被分配到法人营业部,从早到晚都辗转于各种办公场所推销保险产品,给啤酒肚大叔倒酒,唱着古早的流行歌曲。进公司半年后,不知为何,老员工纷纷消失了,客户却增加了一倍。但他始终坚信社长的那句“宁吃少年苦,不受老来贫”的箴言,继续辛勤工作。
半年后的一天,秋叶刚出家门就晕了过去,被送往牟黑医院。
在病房里闲得发慌的秋叶,蓦然发觉自己已经半年多没听广播了。学生时代觉得在《下平平死神广播》里听段子才是人生的意义,可自己后来变成怎样了呢?出院翌日,秋叶就递交了辞呈。
体力恢复后,秋叶开始在鱼店打工。打工的话出勤时间是固定的,也不用承担责任。也就是说,不必担心因过劳而倒下。
秋叶只要摆好货卖完鱼,打扫一下卫生就能回家了。去市场进货、切鱼等麻烦事都交由店长来做,所以也乐得轻松。
三个月后,老主顾居酒屋倒闭关门,工资就变得越来越难拿了。摆货和打扫卫生的时间不再计入工时。卖不出去的鱼由打工的人掏钱买走。因为没法用鱼来支付房租,所以增加了排班,但不知为何,收入却在持续下降。
半年后,秋叶被刺身菜刀割破手腕,再次被送往牟黑医院。
秋叶陷入了迷茫。自己只想赚些不至于食不果腹的小钱,听着深夜广播悠闲度日,为何就这么难呢?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前公司的一位前辈自杀的消息。那位前辈喜欢玩柏青哥,被公司开除后还欠了一大堆外债。在葬礼上诵经的时候,一群小混混拥了进来,叫嚣着要遗属还钱。
秋叶恍然大悟,他们的工作就是大叫大嚷地收缴欠款和保护费,这样的话,在相当有限的劳动时间里就能攒到足够的钱了吧。虽说一旦发生大规模的对抗,事情就有所不同,但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秋叶这样想着,便找到白洲丸称兄道弟,名正言顺地加入了黑帮。
*
尸体被发现后的翌日——四月十三日。
秋叶双手提着大大的垃圾袋,听着录音笔录下的一年前的“死神广播”,从公寓里走了出来。今天在事务所露面之后,从早到晚都在现场附近打探情报,为了不被市民举报,他穿着葬礼前一天买的素色西装。
就在他把垃圾袋扔进垃圾堆放处的时候,一个似曾相识的少女蹬着自行车从眼前经过。
谁?
虽然他不觉得自己认识什么少女——
从记忆的抽屉中找到那张脸的瞬间,秋叶大吼一声。
“喂,你给我停下!”
随着“吱”的一声,只有前轮停了下来,失去前进方向的后轮抬了起来,少女飞向空中,一头栽到了人行道上。
“喂,你干吗啊?”
“这是我的台词才对吧,你要去哪儿?”
秋叶一边摘下耳机一边诘问少女。
“学校。”
少女背着书包。香草色的毛衣配上格子裙,确实是学生模样。
“为什么占卜师要去上学?”
“为什么占卜师就不能去上学?”
那倒也是。
“明明只是个高中生,还学人玩占卜和催眠术?胆子可真肥哇!”
“不是学样,我已经好好修炼过了。你想再当一次猪吗?”
步波似乎还记得秋叶。跟昨天看到尸体昏过去的时候相比,她的气色好到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老大死了。你就说实话吧,你接近白洲丸的目的是……?”
“就是为了赚钱。”
“赚钱为什么要找黑帮?冤大头不是多得很吗?比如攒了养老金的老阿婆。”
“我爱怎么赚就怎么赚,在日本,经济活动的自由是受到保护的。”
“你怎么知道老大死在家里?真是水晶里映出来的吗?”
“怎么可能。只是突然失去了联系,我猜想他可能遇到麻烦了。要是人不在事务所的话,正常想想就能猜到有可能是在家里。要是听起来像预言的话,只能说明我手段不错喽。”
“前天下午五点到九点,你在什么地方?”
“我一直待在家里,你可以去问我妈。”
她扶起自行车,右脚踩在了踏板上。
“差不多了吧?”
“还有一件事。”秋叶突然想到什么,“你的催眠术能让人杀人吗?”
步波含着笑。看起来既像是苦笑,又像是乐在其中。
“要是条件具备的话,也不能说没有可能。不过应该很难吧。”
“条件是什么?”
“对象信任我,容易受到暗示。清醒的时候就抱有杀意,有足够的体力,被杀的人不会反抗。”
“真多啊。”
“催眠术是一种让大脑变糊涂并进行暗示的技术,并不适合需要让大脑满负荷运转的复杂行为,顶多只是一些简单的暗示,比如让身体的一部分动弹不得,或自以为是一头猪。”
就这些?一旦揭了老底,终归有些扫兴。
“我要走了,要迟到了。”
步波开始蹬踏板,秋叶一把抓住她的左臂。
“等等,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左臂从袖子里滑了出来,步波在路上毫无阻滞地前进着。从肚子侧边伸出来的真手抓着车把手。
“除了催眠术,还有很多办法可以迷惑人哦。”
步波得意地挥了挥右手。
*
在前往事务所的路上,秋叶用尼古丁让大脑活跃起来。
对抗的危险迫在眉睫。对于为了避开麻烦事而成为黑帮的自己来说,这是不可忽略的事态。防止流血的唯一办法,就是抓住凶手,给予适当的处分。
那么,凶手究竟在何方呢?秋叶有了一个想法。
十一日下午六点,秋叶在赤麻组事务所打牌的时候,接到了一个自称是白洲的人打来的电话。这个电话就是白洲本人打的,应该错不了。当天知道秋叶前往赤麻组的人只有白洲,如果有人想呼叫秋叶,理应会拨打秋叶的手机或是白洲组事务所的电话,绝不可能拨打赤麻组事务所的电话,被凶手拘禁的白洲应该是想伺机联系秋叶。
那么,白洲为什么会联系秋叶呢?
若是被赤麻组的人袭击,可以打给白洲组事务所,或是其他组员的手机。特地打到赤麻组来呼叫秋叶,理由只有一个:凶手就是白洲组的人。如果打到事务所的话,就有可能被凶手的同伙接到。
晚上六点四十分,秋叶在赶往白洲邸的时候,收到了一条内容为“你回去吧”的短信,貌似是白洲发来的。可打电话来的同一个人用短信把他轰走是不合逻辑的。所以这条短信是凶手发的,他听到对讲机里传来了秋叶的声音,所以立刻发来短信把其打发走了吧。
秋叶并没有在对讲机里报上自己的名字,因为对方没有出声,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凶手通过屏幕看到了脸,认出是秋叶。凶手果然是白洲组的组员。
想到这里,他突然得出了一个突兀的推理。
刚才步波说过的话萦绕在耳畔,用这种方法可以不冒风险杀掉白洲,也可以解释凶手为什么要给他套上猪头。
秋叶从肺里吐出一口烟,把烟蒂按进雨水沟里,打开了事务所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