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九龙油墨香

肋下的伤口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灼痛。林风佝偻着背,将自己更深地裹进那件从破公寓角落里翻出来的、带着浓重樟脑丸味的旧风衣里。他贴着九龙城寨迷宫般巷道湿滑的墙壁,小心翼翼地移动,像一条在阴影中潜行的鱼。

城寨内部的光线比外面更加晦暗。头顶是层层叠叠、蛛网般交错的晾衣绳和电线,将本就狭窄的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脚下是永远湿漉漉的、混杂着各种不明污渍的水泥地。空气里弥漫着廉价食物的油烟、劣质香水的甜腻、晾晒海鲜的咸腥,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属于无数底层人生存挣扎的复杂气息——汗水、绝望和廉价酒精混合的味道。

按照脑海中系统提供的那个地址,林风在曲折如肠的小巷里穿行了近二十分钟。系统只给了一个坐标和“利源印务”的名字,再无更多信息。那血红的倒计时依旧悬浮在他的意识边缘,冰冷地跳动着:【38:15:43】。时间,就是命。

终于,他在一条仅容两人并肩通过的窄巷尽头,看到了一块歪斜的木牌。木牌上的红漆早已剥落大半,勉强能辨认出“利源”两个字,旁边还用粉笔歪歪扭扭写着“承接名片、喜帖、传单,量大从优”。

牌子后面,是一扇低矮、锈迹斑斑的铁皮门。门缝里透出昏黄的灯光和一股浓烈的、带着刺鼻气味的油墨香。

就是这里了。

林风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痛楚和喉咙口的腥甜,抬手敲了敲门。铁皮发出沉闷的“哐哐”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刺耳。

门内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接着是铁链滑动的哗啦声。门被拉开一条缝,一个顶着鸡窝头、眼袋浮肿、穿着沾满油污背心的中年男人探出半个身子。他眼神浑浊,带着熬夜过度的疲惫和长期浸染灰色地带养成的警惕,上下打量着林风。

“做乜?”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潮汕口音。

“印点东西。”林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但重伤下的虚弱还是难以完全掩饰。

“名片定喜帖?几多份?”男人——应该就是赖皮张了,烂赌鬼记忆里城寨有名的“地下印刷手”之一,没执照,但活儿快,嘴严——有些不耐烦。

“传单。五千份。急件,天亮前要。”林风言简意赅。

赖皮张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明:“急件?天光前?你知唔知依家几点?机器唔使预热噶?工人唔使瞓觉噶?价钱好贵嘅!”

“钱不是问题。”林风从风衣内袋里摸出一个小布包。这是系统提供的“初始资金”——几粒黄豆大小、在昏暗中依旧闪烁着诱人光泽的小金粒。他将布包摊开在掌心,递到门缝前。

昏黄的灯光下,那几粒金子散发出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光晕。赖皮张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贪婪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他猛地拉开门,一把将林风扯了进去,又飞快地关上门,插上粗重的门栓。

门内是一个更加拥挤的空间。几台老旧的铅字印刷机占据了大半地方,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烈的油墨和机油味。墙壁被印废的纸张糊满,角落里堆着成捆的空白纸张和废弃的铅字模具。一个瘦小的学徒工趴在角落的桌上打盹。

赖皮张一把夺过林风手里的布包,捏起一粒金豆,用牙齿狠狠咬了一下,看到上面清晰的牙印,脸上顿时堆满了笑容,之前的警惕和不耐烦一扫而空:“大佬!早讲嘛!有金使鬼推磨都得!咩传单咁紧要?俾我睇睇版!”

林风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从怀里掏出那份在破公寓里用系统简陋编辑器“打印”出来的榜单原稿——几张普通的白纸,上面是清晰的手写体(系统伪装),正是那份《港岛江湖·十大社团红棍战力评估榜(内部参考·非官方)》,以及醒目的免责声明。

赖皮张脸上的笑容在看到标题和内容的瞬间,猛地僵住了。他捏着金粒的手指微微颤抖,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大佬…你…你玩我啊?”赖皮张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巨大的惊恐,“呢啲嘢…系会死人噶!印呢啲传单?俾洪兴同东星睇到,我间铺头仲要唔要?我条命仲要唔要?!”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那份稿子甩在旁边的机器上,仿佛那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眼中贪婪的光芒被恐惧取代,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愚弄的羞怒。那几粒金子还在他另一只手里攥着,沉甸甸的诱惑让他无法立刻舍弃。

林风平静地看着他,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反应。“印,还是不印?”他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赖皮张脸色变幻不定,贪婪与恐惧在眼中疯狂交战。突然,他眼中凶光一闪,猛地将金粒揣进兜里,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从旁边的工作台上抄起一把用来撬铅字板的、磨得锋利的短柄螺丝刀!刀尖直指林风,脸上的表情变得狰狞而凶狠。

“扑街仔!当我赖皮张系流噶?!拿啲假嘢来糊弄我?定系想害死我?识相嘅,将身上嘅金全部交出来!再爬出去!否则…”他晃了晃手中的螺丝刀,寒光逼人,“我唔介意喺呢度帮你放多几两血!反正城寨死个烂赌鬼,冇人知!”

冰冷的刀锋近在咫尺,带着浓烈的机油味和死亡的威胁。角落里的学徒工似乎被惊动了,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到这一幕,吓得又立刻缩了回去,瑟瑟发抖。

肋下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再次袭来,林风知道自己的状态撑不了多久硬拼。他看着赖皮张那张因贪婪和凶戾而扭曲的脸,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

他没有后退,反而上前一步。

这一步踏出,他佝偻的背脊似乎挺直了一瞬。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气息如同实质般从他身上弥漫开来。那不是杀气,更像是一种源于生命本质的、更高层次力量带来的绝对压制感!

赖皮张被他突然迸发的气势一慑,握刀的手下意识地抖了一下。就在他心神微分的刹那——

林风动了!

他的动作看似不快,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沾着泥污的右手快如闪电般探出,没有去夺刀,更没有攻击赖皮张的身体,而是五指张开,如同鹰爪,狠狠拍向旁边工作台上一个沉重的、用来压制铅字版的生铁模具!

砰!!!

一声极其沉闷、如同重锤擂鼓般的巨响在狭窄的印刷间内炸开!

赖皮张只觉得脚下的地面都似乎震动了一下!震耳欲聋的声音让他瞬间失聪,耳朵里只剩下嗡嗡的蜂鸣。

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视线死死锁定在林风拍下的地方。

只见那方至少有三四斤重的实心生铁模具,竟被生生拍得向下凹陷了几分!更恐怖的是,模具中心,一个清晰的、深达半寸的掌印赫然在目!而在掌印中央,那个用于排版“洪”字的铅字模块,被硬生生压扁、扭曲,彻底报废!金属的哀鸣似乎还在空气中残留。

时间仿佛凝固了。

赖皮张手中的螺丝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脸上的凶狠和贪婪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取代,血色尽褪,惨白如纸。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膝盖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闷响。

他看着那个凹陷的铁模具和扭曲的铅字,又抬头看向那个站在昏黄灯光下、脸色苍白却眼神冰冷如寒潭的年轻人,仿佛看到了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大…大佬…饶命!”赖皮张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我印!我即刻印!天光前…唔!唔使天光!三个钟!三个钟俾你印好!江湖规矩我懂!我懂!今日嘅事,烂喺肚子里!烂喺肚子里!”他语无伦次,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凶悍。

林风缓缓收回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过猛而微微发白。肋下的伤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但他强行撑住了,只是冷冷地俯视着跪在地上抖成一团的赖皮张,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

“天亮前,五千份。”

“一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