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2齐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德而称焉。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民到于今称之。其斯之谓与?
《论语集解》中,朱熹提到:胡(寅)氏曰:“程子以为第十二篇错简‘诚不以富,亦祗以异’,当在此章之首。今详文势,似当在此句之上。言人之所称,不在于富,而在于异也。”朱熹谓此说近是,而章首当有孔子曰字,盖阙文耳。大抵此书后十篇多阙误。
我们来回顾一下颜渊篇12.10,子张问崇德辨惑。子曰:“主忠信,徙义,崇德也。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诚不以富,亦祗以异。”
因为紧接着12.11是: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诚不以富,亦祗以异”,不论在颜渊篇还是季氏篇,同样是在“齐景公”开头之上一句。可以想象,在古代用一片一片竹简做“书籍”,然后链接成册,难免会碰到诸如“韦编三绝”而需要重新编排的情况,如果碰上缺乏文史、文献知识的主,“错简”的概率就很大。
纵观“齐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德而称焉。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民到于今称之。其斯之谓与?”,全篇不但没有“子曰”,最后一句“其斯之谓与”,译为:“难道不是说的这个道理(意思)吗?”,无法对应前句,确实是少了“开门见山”“点题”的文字内容。
关于“诚不以富,亦祗以异”,在前面12.10已有解释。为了探讨其恰当之“所归”,
现全文转述:
子张,颛孙师。问孔子何为“崇德”,如何“辩惑”。孔子回答的话中,“诚不以富,亦祗以异”比较难懂,其余的语义可一目了然。
《注疏》:此章言人当有常德也。“子张问崇德辨惑”者,崇,充也;辨,别也。言欲充盛道德,袪别疑惑,何为而可也。“子曰:主忠信,徙义,崇德也”者,主,亲也。徙,迁也。言人有忠信者则亲友之,见义事则迁意而从之,此所以充盛其德也。“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者,言人心爱恶当须有常。若人有顺己,己即爱之,便欲其生;此人忽逆于己,己即恶之,则原其死,一欲生之,一欲死之,用心无常,是惑也。既能别此是惑,则当袪之,“诚不以富,亦祗以异”者,此《诗·小雅·我行其野篇》文也。祗,适也。言此行诚不足以致富,适足以为异耳。取此诗之异义,以非人之惑也。案《诗》刺淫昏(婚)之俗,不思旧姻,而求新昏(婚)也,彼诚作成。郑笺云:“女不以礼为室家,成事不足以得富也,女亦适以此自异于人道,言可恶也。”此引《诗》断章,故不与本义同也。
“诚不以富,亦祗以异”在《诗经》中《小雅.鸿雁之什》篇中第八首诗《我行其野》。鸿雁,喻义和鸳鸯差不多,喻男女爱情、婚姻。
《我行其野》
我行其野,蔽芾其樗。
婚姻之故,言就尔居。
尔不我畜,复我邦家。
我行其野,言采其蓫。
婚姻之故,言就尔宿。
尔不我畜,言归斯复。
我行其野,言采其葍。
不思旧姻,求尔新特。
成不以富,亦祗以异。
蔽芾(fèi):茂盛的样子。樗(chū),臭椿树,恶木。《正义》引王肃云:行遇恶木,言已适人遇恶人也。畜,通“慉(xù),喜好,喜爱。蓫(zhú),草名,恶菜。葍(fú),草名,恶菜也。新特:新(再)婚。成:作诚。
这首诗,描述的是一位弃妇声讨自己的丈夫不念旧姻之情,另觅新欢。“成不以富,亦祗以异”,大意是说:虽然不是因为那个女子更富有,也是因为男子喜新厌旧。用典说理、明理、点题,是古人文章常用的修辞手法。以《诗经》诗句明理,学而篇中,子贡和孔子就有互动,1.15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
孔子引用《诗经.我行其野》中最后两句来点题,一是说明这个喜新厌旧的丈夫“不主忠信,不义,不崇德”,而这个弃妇呢,对自己丈夫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乃是惑也。反其道而行之,则是“崇德与辩惑”。
《集解》:子张问崇德、辨惑。子曰:“主忠信,徙义,崇德也。〔主忠信,则本立,徙义,则日新。〕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恶,去声。爱恶,人之常情也。然人之生死有命,非可得而欲也。以爱恶而欲其生死,则惑矣。既欲其生,又欲其死,则惑之甚也。〕‘诚不以富,亦祗以异。’”〔此《诗.小雅.我行其野》之辞也。旧说:夫子引之,以明欲其生死者不能使之生死。如此诗所言,不足以致富而适足以取异也。程(颐)子曰:“此错简,当在第十六篇齐景公有马千驷之上。因此下文亦有齐景公字而误也。”杨(时)氏曰:“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则非诚善补过不蔽于私者,故告之如此。”〕
《集解》中,程颐认为“诚不以富,亦祗以异”,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竹简散落后重新串起来时闹错了,应该在季氏第十六篇第十二句的首句出现。“16.12齐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德而称焉。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民到于今称之。其斯之谓与?”至于程颐判断的有无道理,到季氏16篇时再细谈。
整体语义分析看,“诚不以富,亦祗以异”出现在孔子回答子张“崇德辩惑”之问的句子中,倒也不存在“害义”的问题。杨时则认为,孔子的回答是很有针对性的,子张在崇德和辩惑方面是有缺失的。
(引述完)
按程颐所言“诚不以富,亦祗以异”,用在16.12之前,是否语义更贴切呢?
邢昺《论语注疏》:齐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德而称焉。(孔安国曰:“千驷,四千匹。”)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马融曰:“首阳山在河东蒲坂县华山之北河曲之中。”)民到于今称之,其斯之谓与?(王安石曰:“此所谓以德为称。”)【疏】“齐景公”至“谓与”。○正义曰:此章贵德也。“齐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德而称焉”者,景公,齐君。景,谥也。马四匹为驷。千驷,四千匹也。言齐君景公虽富有千驷,及其死也,无德可称。“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民到于今称之。其斯之谓与”者,夷、齐,孤竹君之二子,让位适周。遇武王伐纣,谏之,不入。及武王既诛纣,义不食周粟,故于河东郡蒲坂县首阳山下采薇而食,终饿死。虽然穷饿,民到于今称之,以为古之贤人。其此所谓以德为称者与?
别说,按照邢昺的解释,把“诚不以富,亦祗以异”放到前面,并不害义,翻译为:不因为富有而被人民牢记、称颂,而只是因为有高尚道德情操而被历史和人民所铭记。
齐景公活着的时候马再多,武力再强盛,当时得到的多少赞,死后灰飞烟灭亦不见踪迹……而伯夷叔齐,礼让去国归隐,因坚守清贤之名,不食“以臣弑君夺天下”的周武王的粟,饿死首阳山,却被有道义感的百姓称颂几千年……
孔子的历史观,是真的很人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