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侯吕昭想了想,说道:“晋公子重耳素有贤名,因避晋乱流亡翟国多年,近来又因晋侯夷吾追杀,来投奔齐国。天下诸侯莫不知晓其事。他能来投奔齐国,说明认可齐国的霸主地位。自先君薨逝以来,齐国霸业衰退不少,宋国又有取我代之之心,若此时杀了重耳,就会给宋国争霸制造借口。”
王子带见吕昭有顾虑,也只得作罢。
重耳却在别人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对王子带更无好感,并时刻提防起他来。
齐东在宋国休整了几个月,外伤很快就痊愈了。
一日,宋公玆甫召集众人说道:“目今天下无主,寡人欲效仿齐桓公会盟诸侯,以立威,大家有何良策?”
目夷先说道:“君上,我是左师,理应为宋国的安危负责,因此不得不说几句君上不爱听的话:宋国是小国,以小国之力去会盟,不是什么好事,而是祸患的开始,还请君上放弃这个想法吧!宋国居天下之中,往来贸易方便,君上可效仿管仲鼓励百姓行商,岂不更好?”
宋公玆甫听了目夷的话,心下不悦,心想:“齐桓公可以成就一番霸业,寡人怎么就不行!况且齐桓公看好寡人,将吕昭之事托付于我,寡人也很好地完成了。如今寡人又救了齐东,掌握了仁义之道,宜乘此时机称霸。目夷太过沉稳了,不能听他的。”想到这里,玆甫说道,“左师之言不无道理,容寡人会盟后再说吧。”又转头对齐东说,“齐理主,有何高见,不如说出来吧!”
齐东想道:“宋国国小,不适合称霸,然而目夷之劝宋公都不听,何况是我。既然宋公笃定要会盟,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与他国修好关系就可以。”想到这里,便说道,“君上,有鉴于桓公之会盟,我们可先从邻国、小国开始会盟,如不服,可讨伐;大国如愿意会盟,那最好不过,如果不愿意,姑且放着以后再说。”
宋公玆甫听了觉得有理,又问其他人,众人的意见也大多附和齐东,玆甫也就决定在曹南会盟。
这年秋天,宋公玆甫与曹、邾、滕等小国会盟于曹南。会盟业已开始,曹伯襄、邾子蘧蒢早到了,迟迟不见滕侯婴齐的身影。目夷见会盟时辰已到,便劝宋公兹甫开启会盟。宋公兹甫抬头看看天,又望了望远处,强忍着怒火与曹伯襄等三人登上会盟台。
宋公兹甫说道:“凡会盟者,必要有盟主,诸位以为谁当盟主最为合适?”
邾子蘧蒢说道:“宋公历来讲究仁义,在做太子之时就有让国之美誉。后又带领宋、曹、卫、邾四国平定齐国内乱,乃维护周礼之先锋!再者,宋国爵位是公爵,乃是诸侯的最高爵位。齐桓公曾会盟诸侯多次,对于谁做盟主有着一套成熟的规矩,那就是先论功,再论爵,最后论国君之贤。以孤之见,无论论哪一点,宋公都是实至名归的盟主!”
宋公兹甫听了,喜上眉梢,就要去执牛耳。目夷见了,忙提醒宋公要推让一番。宋公兹甫这才假意推让了三次,然后准备去执牛耳。
齐东多次跟着齐桓公会盟,对此情况也是司空见惯,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对于邾子蘧蒢的一番在理在情的话赶起兴趣来,心里想道:“邾国本是一个封国,却无爵位。邾子蘧蒢之祖父邾安公曹克为了齐桓公的会盟事业四处奔走联络诸侯,不辞辛苦。齐桓公感动之余,奏明天子,封邾安公子爵,邾国从此才有了爵位。如今宋国图霸,邾国从平齐乱开始就跟随宋公,日后必定又是宋公的左膀右臂…”
齐东还没想完,就听台上传来宋公兹甫的声音:“曹伯,你这是何意?寡人原定会盟在你曹国举行,你就应该准备好会盟所需物资,何故没有准备牛耳呢?”
曹伯襄说道:“宋公息怒,事出仓促,许是寡人忘却了!目今是春天,春耕农忙,少有闲置的牛可供宰杀。如宋公确实需要牛耳,寡人令人在春耕结束后宰杀一头就是了。”
宋公兹甫听了,压着的怒火就要喷射而出。
齐东见宋公兹甫要发火,心里想道:“这可不行!这是宋公的首次会盟,一旦与诸侯发生争执,日后如何再行会盟?”
齐东便要上前劝说,却见目夷已经走到宋公面前,拉住他的衣袖准备劝说。齐东见了,放下心来。
“宋公息怒!曹国已然准备好牛耳,只是臣下疏忽,没能及时端出来!”这个声音响起,会盟台上的气氛也不再那样紧张了。然而,这声音并不是目夷的,齐东往台上看去,只见一位黑衣男子正在向宋公拱手作揖。
宋公兹甫见黑衣男子双手捧上了木盘,盘上早已准备好了一对牛耳!
“滕侯到!”台下传来一阵车马声,滕侯婴齐从车上下来,急匆匆地朝着会盟台跑来。途中,滕侯婴齐见齐东在台下,还不忘向齐东行礼。
齐东赶紧回礼,又瞥见宋公怒意重新燃起,便对滕侯婴齐说道:“滕侯,我劝你还是赶紧躲避一下吧,宋公正在气头上……”
齐东话音未落,宋公兹甫就喊道:“来人呐,给我拿下这个藐视会盟的滕侯!”宋人听了,一下子上来几十个人把滕侯婴齐绑了。
宋公玆甫还在生气,说道:“会盟事大,滕侯肆意迟到,当囚之以示警戒!”随后,不顾滕侯求饶,令人加以囚禁。
目夷又想规劝,尚未开口,宋公玆甫说道:“当初桓公会盟,遂国不到,桓公灭之。如今滕侯迟到,寡人只是囚之,这已经是仁义的了!”
齐东、目夷听玆甫自比桓公,也不好说什么。
宋公兹甫既捆了滕侯婴齐,又欲再拿下曹伯襄问罪,谁知那黑衣男子早就做好了准备,一拍手,从后帐出来几十个甲兵,为首的甲兵大声说道:“曹国内卫侯獳帅众甲士随时听候盟主和君上的命令!”
宋公兹甫见状,知道曹伯有了防备,只得作罢。
齐东则打听出黑衣男子的名字,叫僖负羁,又看看侯獳,从心里记下二人,然后随宋公回了商丘。
会盟毕,鄫子朴才来到曹南,他怕宋公责怪,便跑到邾国与邾子曹蘧(qu二声)蒢(chu二声)会盟,就当是也参加了曹南会盟。
宋公兹甫听了,心想:“迟到的滕侯我都囚禁了,来晚的鄫子朴更不能放过。邾国是东夷,信奉祭祀睢水水神,那就让邾子蘧蒢把鄫子朴当做祭祀的祭品吧。”
宋公兹甫随即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邾子蘧蒢。邾子蘧蒢想道:“宋公这么做无非是想立威,又想通过祭祀来讨好我们东夷部族。这对我也没有坏处,那我就照办吧。”随后,邾子蘧蒢果然把鄫子朴杀掉,做了祭品。
没多久,宋公兹甫又觉得曹国过于轻慢自己,便发兵包围了曹国。两国相持十几天,谁也没有打胜对方的把握,便和好而归。
齐东对伯夏说道:“宋公称霸过于急切,会盟了四个诸侯,一个被杀,一个被囚,一个被打,只剩一个邾国了,这个会盟不符合预期呀!我担心宋国称霸之路充满艰辛,恐怕难以为继!”
伯夏说道:“理主,既然您已经看透了,不如劝宋公打消称霸念头,如果宋公不听,我们再离去。这样的话不枉费了宋公的解救之恩,也不会使自己处于两难之间吧!”齐东觉得有理,但是心里还是觉得不妥,遂把心中苦闷之事写成一封信,送去秦国,请蹇叔、百里奚和孙阳帮自己出出主意。信已经送出,齐东还觉不妥,复写了一遍书信,送去齐国,请重耳、狐偃给自己提提建议。
就在等回信的这段时间里,陈侯款担心宋国这个邻居做大对自己不利,借着重修齐桓公之好的旗帜邀请诸侯在齐国会盟,陈、蔡、楚、郑、齐等诸侯在齐国结盟。就这样,天下诸侯除去晋国和秦国以及一些小国外,中原诸侯便形成了两大集团,楚、齐、郑、陈、蔡等国为一大集团,而宋、卫、邾、曹、滑等国为另一集团。
齐国离得比较近,重耳回信也快,没几天,齐东接到回信。重耳写道:“齐东义弟,来信已看。目前形势,比你说的还严重,齐、楚已经结盟,还有陈、蔡、郑尾随其后。先不论这个结盟是否可靠,光是齐楚两个诸侯,无论哪个都比宋国强大。吕昭已经完全抛开了宋公,虽然在道义上不占理,然而事关国家利益,道义也就没有多大作用了。因此,以义弟之睿智,自当预看得到宋公称霸之未遂,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齐东看完信件,莫不作语,只是叹着气,捋着胡须在庭室内来回踱步。伯夏和存卫也看出了齐东的纠结之处,管遵礼、鲍守法也不多劝,大家都清楚,这个心理上的槛得齐东自己跨过去,别人的劝说替代不了自己内心的斗争。
又几日过去,秦国的信也到了,齐东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信,信上说:“东儿爱徒,得知你深陷历山,一时不得出,我们两个老头子很担心,孙阳更是恨不得即刻骑千里马而去救你!又看你已经被宋公所救,我们心甚慰。至于你说的宋公称霸之事,我们觉得不是大事,徒儿你历经多事,又不看重爵位和财宝,名气也是赚够了,无论宋公称霸成与败、帮与不帮,与生死比起来,都是小事。如果非要问我们的意见,那我们劝你对得起自己的心即可,其他勿虑。东儿你处理完手头的事,可来秦国看看,秦国目今面貌焕然一新,又吞并了梁国、芮国,大国之相方显。”
齐东看了这封信,心下释然,说道:“无愧于心!无愧于心!师父们果然是最了解我的!名利我都不在乎,又何必患得患失呢!”言罢哈哈大笑,众人见齐东想通了,也都高兴起来,说道:“可速去见宋公,说明情况,早做打算!”
齐东笑道:“不急不急,书信往返数日我都等得,何况这一时半会。”众人见他释然,也就不再劝了。
又过几日,宋公玆甫召集众人,说道:“齐、邢会盟要对付卫国,卫国是我们的盟国,不能不帮助;滑国依附卫国,郑国两次攻打滑国,甚至还囚禁了天子的使臣。郑国与齐国是盟国,卫国与我们是盟国,现在攻打齐国,大家认为有几成胜算呢?”
目夷正欲说话,宋公玆甫摆手道:“左师稍候,寡人要听听齐东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