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侍女们正在替张青梧收拾东西。
刘氏拉着张青梧坐在房里长吁短叹。
“你这明日一进宫,也不知还能不能再回来。”
张青梧笑道:“有什么不能的?姨母不过是召我入宫伴驾,随时都可以回家,再假设个不好,若是我当真成了官家的娘子,撒个娇回个家难道还不会吗?”
“慎言,”刘氏对这唯一的女儿感到头疼,却又舍不得苛责:“你这样难免会叫朝官上劄子参你娇纵,宫妃哪能说出宮就出宫?让宫妃回府省亲都是个大事,前前后后要准备多久,你看那德妃,入宫五年,从来不曾回过家。”
“那是她蠢。”张青梧撇嘴。
“我真是想掐你,”刘氏被她气得瞪眼:“人家那是避嫌淑慎,有大局之观,朝中上下谁不夸她?你之前不也说她贤良?你以为她苦熬这五年是为何?还不是为了中宫之位?”
“为了皇后的位子把自己活得那么憋屈,她没疯也是本事。”
“张青梧!”刘氏头疼:“你这话进宫以后可千万不能再说了!听到没有!”
“哦,知道了。”张青梧讨好地冲刘氏笑:“母亲别气,我就是嘴里头说说而已。”
“你啊,真是被宠坏了。”刘氏无奈。
张青梧抱着她的手臂撒娇,垂下的眼睑遮去眼底的晦暗深沉。
娘俩趁着这最后还在家的平静夜晚谈心,却又各怀心思。
在刘氏眼里,女儿自小娇惯,直来直往,在那说句话都要先绕个九曲十八弯的宫里,只怕是讨不到好。
而张青梧则是想着德妃眸色微沉。
她虽家世显贵,可她也知道,在临安城,众人畏她惧她更多的是因为宫里的太后。
刘氏一族的兴盛在太后身上,张氏虽不至于攀附太后,可若是太后式微,对他们也是百害而无一利。
太后要扳倒曹家,拉下德妃,想借她的手,她没什么怨言。
她向来知道自己得到什么就该付出什么。
有得无舍终有大祸,有舍有得方才为长久之计。
再者说了,她虽没见过官家,以往进宫,母亲和姨母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总之是没让她见过官家的模样,可光听民间传闻也知道官家样貌不差。
只要长得好看,一切都好说嘛。
她也不算亏。
而且官家宫里的娘子也不算特别多,大多都是低位份家世不显的宫妃,这样算来,即便她入宫,也能横着走。
那就更不怕了。
别的她不会,讨人欢心她是最在行的,没见她全家都被她哄得眉开眼笑的吗?
人呐,娇纵也得有个娇纵的度。
掐好了,就能叫人心生怜惜,掐不好,就是飞扬跋扈惹人厌烦。
她听说德妃虽贤名在外,但却不是很得官家喜爱,明明什么事都想尽善尽美,可惜……
这样的人,未免太像个卫道士,无趣沉闷,能受宠才怪。
且要是她当真一心一意扶持官家,替他打理六宫,太后娘娘也不会这般阻挠她登上后位,想来是有些什么隐情外人不知道的,才让太后觉得曹氏不堪中宫之大任。
次日一早,宫里的车架就停在镇国公府门口等着接张青梧入宫。
门外来往的百姓忍不住多瞥一眼,然后走得远了还在嘀嘀咕咕这张家姑娘怕是要一朝成凤的事情。
临安城里原本想和张家说亲的人也都歇了心思。
总归太后只说了召张家姑娘入宫伴驾一月,具体最后结果如何,也不过就是多等上一个月罢了。
说亲这事多等一月也不急,若是现在凑上去,万一最后皇家那边有什么心思,那他们岂不是就正好撞在刀口上?
张青梧在全家人的观望下踏上马车,扭头看到他们的表情,忍不住低笑:“你们不要这样,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回去吧,外头风大。”
刘氏偷偷抹眼睛。
张言庭在一堆兄弟姐妹之间伸长脖子看她,抬起手用力地挥:“姑姑早点回来啊,下个月咱们要去钓螃蟹的!”
“知道了。”张青梧笑,然后现在马车上弯腰去接侍女怀里的猫:“把喵喵给我。”
这只白色的波斯猫眼睛是清透的天蓝,毛色纯粹,是张青梧十岁时,因自己幼时养的猫死了,太后见她难过,之后特意让人赏的。
是以这只猫的身份也随之水涨船高,大概除了前边官家的文德殿垂拱殿等重要的地方它没去过,就没有哪儿是它不能去的了。
就连太后的床它都爬上去过。
马车一路顺通无阻地进了内宫。
一路行到太后的殿阁前,才有嬷嬷请她下车。
在她们一路过来的时候,宫里的宫女都忍不住偷瞄,御花园里几位娘子正在赏花,听到动静,有人问:“这是张家的姑娘又入宫了?”
余娘子道:“能让马车一路行到内廷的,自然只有那位了,太后娘娘宠得紧,这位有段时日没来了,可能都快想死了。”
另一位青衫的娘子接话:“我听说,昨日是这位张姑娘的及笄礼,礼毕的时候太后就下旨宣召入宫伴驾了,而且这位张姑娘笄礼所用的衣冠发钗都是太后赏的,连官家,都吩咐人送了一套冠子。”
那余娘子闻言眉心微蹙:“太后这是什么意思……”
那青衫娘子冲她挤了挤眼睛:“还能是什么意思?笄礼过后,姑娘家就可以议亲了。”
“可曹娘子那……”
“嘘……”那青衫娘子忙竖起食指抵在唇上:“我们吃茶,吃茶,这些事同你我也没什么干系,说多了,讨不得好处。”
“你们说,曹娘子那知道这事吗?”余娘子还是忍不住问。
“嗐,我听说昨日她宫里的灯又亮了一宿。”有人道。
“官家昨日又没进后宫。”
“可不是,官家一心只想朝政大事,这个月开始还没进过后宫,那位自然难过。”
“可我听说,那位是因为昨日官家送了张姑娘冠子才难过的。”
“有什么好难过的?都是以讹传讹罢了,咱们这些人里,就她最贤德了,若是官家当真对张姑娘有意思,她该是第二高兴的才对。”